自欺欺人

The world goes round no matter

酒艳

上卷

    雨雪霏霏,柳条重新抖落下积雪,惊扰了另一枝上停憩的黑鸦,砉的一声掠过尘世白雪消失在苍白的云天上。江水冒着热气,路上行人二三,比起往常一街辐辏可谓冷清。溱娘拢了拢身上的蓑衣,拿紧了手中的纸伞,快步朝那喝五吆六的酒肆走去。

   酒肆里大多是因雪滞留的商贾和伙计。今年冬的杭州比往昔要寒冷许多,多久没有没有看过这样银装素裹的杭州了呢?溱娘记不得了,好像在与庆棠相遇的青冬也曾见过。

   酒肆有三层。从榆木到红木,不过一瞬。溱娘略过酒客,来到柜台前。那掌柜还在算盘账本上运筹,不曾抬头看来人。

   溱娘在他面前放上一锭银子,开口道:“两壶酒。”溱娘的嗓音比寻常女子要粗许多,毕竟像男人一样喊号子还是少见。

   那掌柜许俍声抬起头才见着她,自觉不好意思,回头去给她拿温好的酒。

   溱娘将两壶酒挎在腰间,正欲抬步,只见许俍声忸怩地说:“酒虽暖身却伤胃,姑娘还是少喝为妙。”

   “姑娘?”溱娘笑出声,“许俍声我们开始相识了多年,还姑娘,掷骰子输了?我帮你赢回来。”

   “不不不,姑娘是尊称不可轻视。雪天路滑,还请姑娘尽早回家。”

   “回家?像我这种人漂泊一世,又怎来家谈。不如。。。。。。”溱娘看着许俍声,“我在你这宿下?”

     许俍声的耳根一下子红了:“等等等,我看看还有没有空房。”

   “走了。”溱娘笑着摆了摆手。

   “地字号还有一间,溱娘!等等。。。。。。”

     走出酒肆,踏入闹市。这会雪倒是停了。躲在屋檐下的摊货如春笋般冒出。溱娘没有多顾停留,径直来到梨园门前。

     那人着如凝雪般淡雅衣裳,昭君红裘,只随意绾了发髻,不施粉黛,浅笑安然,在雪天里静静等待她的到来。

   “溱娘。”庆棠唤她。

     溱娘不答,却走近拉住她的手。

     溱娘将纸伞递给庆棠,说道:“现在没它可用的地方了。”

     庆棠一笑:“谢谢你还记得这个时候我会来梨园。”

     溱娘伸出手替她綒去发间雪。

     庆棠偏过头:“不如送我归家。”

     溱娘展开笑颜:“乐意之至。”

     路上两人畅谈,像是春日里的黄莺,手儿一直牵着。

  “我买了两壶沽酒。”

  “等我让下人再温一温,晚上再去屋顶上喝。”

  “我怕你会像上次一样摔下来,况且现在屋顶上都是积雪吧。”

  “那次是喝醉,积雪嘛,可以让廉玘跳上去扫掉。”

  “飞雪冬夜,大晚上不得冷死哩!”

    庆棠眼中闪过失望之色,溱娘转开话头:“刚刚是什么戏?”

  “张生和崔莺莺。”

  “《西厢记》啊。”

  “嗯。我还听班主说原本故事并不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溱娘看向庆棠:“有情人不成眷属?”

  “庶几。张生忘了他与崔莺莺之间的情,只当这情是年少,是水月,是镜花,他与别人长相厮守,崔莺莺却记了一辈子。”

  “。。。。。。镜花么。”

  “后来张生把这一切撰文,笔锋大肆批判崔莺莺,直到再后来德信公将戏文重撰,张生与崔莺莺才得圆满。”

  “庆棠。。。。。。”

    庆棠对上溱娘担忧的眸子,转而释然一笑:“若是我,比作落花,比作残霞,比作雪月,比作青天,也觉不比作镜花。”

    溱娘闻言,脸上的担忧散去,爽朗一笑:“瞧你那认真样。”

  “是啊,认真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十指相扣,在雪天里难得的一抹烟煴,只待岁月来将彼此相濡以沫。



下卷

    两人来到叶宅前,溱娘正欲开口,庆棠却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小心迈过门栏。心有灵犀,溱娘随即消了要走的心思。

    叶家是杭州的高门大户,可惜后来家道中落,祖宅变卖,族人也各自离散。唯有一对遗儿姐弟还留在杭州,靠着亡故父母的江湖朋友的救济勉强过活。后来两姐弟渐渐长大,弟弟叶庆杏颇通经商之道,不过几年便将祖宅赎回,姐姐叶庆棠诗文书画排奡纵横,当是这带有名的才女。只是若说弟弟因为生意繁忙也就罢了,偏偏姐姐及笄之后却还不论婚嫁之事,一拖拖了许多年,不乏有求者,却自甘当老姑娘。

     与浮生华世相隔太久,只端坐明几户覑前,得以修得清闺不染寡怨的心境,遗世独立。

     所幸在叶宅流落他人手中之时并未遭受太多变故,庆棠拉着溱娘,穿过通幽曲径,绕过水榭歌台。这宅子,依旧是梦里长戟高门,篁竹深院的模样。

     牵着绊着一路,才来到闺房。绕过屏风,才见着全部。

     花梨大理石书案,案上并十方宝砚。西墙上米襄阳图,左右挂颜鲁公联。

     且沏一杯茶,溱娘从怀中拿出半凉的两壶沽酒。

  “让你下人先拿去温,待天黑我们再喝。”

  “那我们等会做甚?”

  “晤谈。”溱娘喝尽杯中茶,接下句,“收点心性。跟丫头似的。”

    庆棠凑近些,捏了捏溱娘的脸,又向外头喊道:“素馨!”

    伊人推门而入,碧色罗裙,髻鬟微垂,小秀眉弯。

  “把这两坛拿去灶房温温,回来时再拿点小食。”

    素馨微屈,手绢放左侧:“是。”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
  “怎么?”

  “若是少爷知道只怕。。。。。。。”

    庆棠做大悟样:“原来如此。你先下去,若他追问起来,你就说,他要怎样我由着他,我还能管他不成。”

    素馨知道没法,拿了两坛沽酒就下去了。

  “你倒对你弟不客气。我看他不怎么喜欢我。”

  “或许,他只喜欢那些循规蹈矩的女子。”

  “你不是?”

    庆棠再次沏满茶:“不是。这次你离了有足月之多,去哪了?”

    溱娘摆摆手:“去哪了你还不知道,我们船上人家自然漂泊不定。”

  “就不能在这附近转转。”

  “怨我?”

    庆棠别过头:“才没。”

  “说起来这次我倒遇一女子,姓夏,自称流求来人。”

  “流求?这。。。。。。”

  “但不假。”

  “不假?”

  “不假。”

    庆棠还是不信:“此真?”

    溱娘浅笑轻道:“此真。”

  “那她所顾念何物?”

  “‘水是眼波横,山是眉峰聚。’”

    庆棠一愣,转眼又倒释然:“我倒钦佩她了。”

  “谁说不是。”

  “‘欲问行人去那边?眉眼盈盈处。’”

    闺房私语话不停,两壶沽酒上来,也点上了火烛。雪夜天里,酒兴话兴渐浓。

    庆棠脸上酒艳一片:“这样肆意潇洒快哉?”

    溱娘饮下一口酒“快哉。”

    庆棠扯过溱娘衣袖。

    溱娘对庆棠的话不屑一置:“你能让那西施和昭君弄一块不成?”

  “不过在戏文中填上几句,插科打诨谁都会唱。”

    杯中酒倾倒在溱娘衣袖晕湿一大片,心中起涟漪:“你欢喜我?”

  “你怎样我都欢喜。”

    溱娘饮罢这盏,才敢抬头看她。她却面靥带笑,耍笑般对上溱娘的眸子。溱娘气不过,扯过庆棠,揽上她的肩:“我看天竺山上的尼姑庵倒合你性子。”

  “你愿我去不?”

  “不愿。”

    庆棠失笑:“贫嘴。”

    溱娘佯怒:“无赖。”

  “且再来。”

  “醉矣,醉矣。”

    不醉亦醉,不理世事,不知三更,不知破晓,不知即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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